2023年國慶假期，孟言回老家過節，那是一座北方小城，十一黃金周年輕人扎堆結婚，在家鄉小城的街上，孟言意外地看到一隊特殊婚車從渭河橋上駛過，打頭陣的竟然是一輛深紅色的特斯拉Model Y。在這座一整天都很難見到一輛新能源車的西北小城，居然有新人用特斯拉當婚車，也算是一樁新鮮事。

婚車，不再是BBA的天下

早上7點，一列婚車車隊在城市里穿梭。和傳統婚車不同，這列車隊不是由BBA組成，而是清一色的蔚來。頭車是一輛白色ET7，寓意白頭偕老，緊接著是星灰色的EC6、ES6，最后是一輛極星藍ES8壓軸。

依照北方習俗，接親環節需要在中午之前完成，后續還有“擠門、找婚鞋、認親”等一系列程序要走。因此，路上的時間就比較緊迫，負責婚車的司機開得都很快，一腳電門踩下去，攝影車被甩在了身后，“攝影車是輛奔馳GLC”。

到達新娘家小區后，鄰居們好奇地簇擁上來，見慣了BBA車隊，新能源車隊讓大家感到新鮮，直到婚禮結束，小區的業主群里還有人在討論，大多數評價是“新奇”“很酷”。

決定用蔚來作為婚車的是新郎陳程。

陳程自小生活在西北城市銀川，他從小見到的婚車以豐田霸道、路虎攬勝、BBA居多。陳程家里有兩輛奔馳，親戚朋友中奔馳、賓利等豪車也不少，陳程如果想組一隊豪車隊并不是難事，不過，陳程還是選擇了蔚來。

他想突出一種儀式感，陳程自己的EC6就跟在頭車ET7后面，車牌號是和妻子在一起的紀念日，“這個車牌號和這輛車對我們來說很特別”，見證了一個小家庭的誕生，陳程希望婚車能夠特別一些。

婚車有了新風向。和陳程一樣，翁心晨和先生彭俊霖選擇自己的小鵬G6作為婚車，不同的是，他們甚至沒有組車隊。

去年2月翁心晨開始備婚，8月份提車，在提車之前，他們一直覺得正常搞車隊就好，提車之后，特別是在貼完膜之后，他們覺得自己的車子“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”。于是，婚車突然多了新的選項。“如果租邁巴赫之類的豪車，單純是為了撐場面，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租來的，對自己意義也不大”。如果用自己的車就不同了，“在留存下來的照片和視頻里，因為是自己的車回想起來感受也不同”。

翁心晨婚禮上的婚車。圖 / 受訪者提供

思路一打開，選擇就更多了。

去年10月，楊怡嫁人了，她的婚車更與眾不同——那是一輛公交車。楊怡的工作內容是交通規劃，每一輛公交車的停靠站、首發站設置在哪里，就是楊怡的工作之一。因此，對于楊怡來說，公交車有著特殊的意義。

從一開始，楊怡就沒有考慮過傳統婚車隊，她也參加過不少婚禮，當過幾次伴娘，她發現很多新娘新郎在車上睡覺或者玩手機，到站就下車，婚車就只是交通工具。楊怡尤其不喜歡傳統的送親環節：爸爸媽媽把女兒送上車，然后趴在車窗上哭，“太煽情了，我不喜歡”。有了“公交婚車”，送親也變得歡樂起來，“爸爸媽媽和朋友都在車上，遇到停車等紅燈的時候，大家把窗戶打開，和隔壁車的司機還有路人打招呼，玩得很開心”。

好玩有趣的小型車也得到了新人們的青睞，在一些低線城市，呆萌可愛的五菱宏光MINIEV也成了婚車主力。

江蘇的五菱宏光MINIEV車主姜熠就籌建了這樣一支婚車隊。2021年，姜熠的朋友結婚，新娘一直“想用五菱宏光MINIEV組婚車隊”，于是姜熠招募了十幾位五菱宏光MINIEV車主，為有需求的新人服務，到現在已經發展到四十多人。

婚車隊對外接單，收費是200元一輛車，十輛以上每輛180元。姜熠也打聽過當地婚車租賃公司的價格，BBA婚車一輛在280元左右，別看車單價天壤之別，但作為婚車，五菱宏光的報價并不比BBA低多少。

這屆年輕人在婚車的選擇上不再一味追求“排面”，好玩、個性是他們更在乎的。兩年前，姜熠剛剛籌建婚車隊的時候，“一年也只能接到三五單”，現在“每隔兩周就有一單”，每逢5月、10月等結婚旺季，基本每周都有單子，“有時候甚至一天能接兩三單”。

一部婚車變遷史，半部中國汽車史

關于婚車，中國人最初的記憶是從花轎開始的。在浙江省博物館十里紅妝展廳，有一個鎮館之寶——萬工轎。這頂寧波朱金木雕花轎誕生于清末民初時期，由十多位工匠，花費十年時間、一萬多個工時打造而成，屬于當時的“婚車租賃公司”上海“聚成號”轎行，據說租用一次的費用為200大洋（相當于人民幣2萬-4萬元）。坐上這頂轎子的第一位新娘是當時被稱為“活財神”的上海總商會會長虞洽卿的女兒虞涵湛。萬工轎大概可算作初代“豪華婚車”了。

然而，對于普通人來說，頂奢“婚車”畢竟遙不可及，跨越古老的手工藝術品，隨著現代工業體系逐漸成熟，越來越多的普通新人才登上了屬于自己的婚車。

上世紀四五十年代，最常見的出行工具是自行車，曾和拖拉機共同扮演了一段時間的婚車，真正以汽車作為婚車的歷史，還得從改革開放以后說起。這也是中國汽車工業，正式拉開帷幕的時間。

1978年，改革開放第一波浪潮在上海激蕩。為了發展中國自己的汽車工業，上汽從德國大眾引進了轎車裝配線，選定了首款國產車型為桑塔納。那個年代，小轎車產量有限，還沒有飛入尋常百姓家，趕潮流的新人選擇租面包車、客車來結婚。

1991年，國產桑塔納的年產量達到3.5萬輛，即便產能攀升不少依然供不應求，有錢人也得托關系、走后門才能買到。那時候，能借到一輛桑塔納作為婚車，絕對算得上是露臉的事。

除了桑塔納，當時具有代表性的轎車還有奧迪100。在1987年召開的北戴河會議上，相關部門確立了“三大三小”（在全國形成一汽、二汽、上汽三大轎車生產廠和北京吉普、天津夏利、廣汽標致三個小汽車生產廠，俗稱“三大三小”）的總體格局，奠定了汽車走向普通人家的基礎。

同年9月，時任大眾公司董事長哈恩來到長春，與當時的一汽廠長耿昭杰洽談，雙方“一致商定要以最快的速度簽訂奧迪100的技術轉讓協議”。

1993年冬天，浙江海寧一戶人家迎來女兒出嫁，用了自家的奧迪100作為婚車。在當時，尤其是鄉村地區，轎車屬于稀有物種，這場婚禮自然引來村里男女老少的圍觀，多年后，依舊是當地人的談資。

1994年，中國第一部汽車產業政策發布，明確了以轎車為主的汽車發展方向，首次提出鼓勵汽車消費，允許私人購車，對合資車型有了明確的國產化要求等。

隨著合資車企增多，市場上的車型種類逐漸豐富起來，除了德系車，日系、美系車也進入了國人的視野。據親歷者描述，那是中國汽車歷史上濃墨重彩的年代。

麒麟的爸媽就是在那個年代辦的婚禮，爸爸從朋友處借來一輛雷克薩斯作為婚車。當時，日系車進入中國市場不久，像雷克薩斯這樣的豪華車更加少見，因此，當一輛雷克薩斯載著新人飛馳過杭州城，風光一時無兩。

進入2000年以后，中國加入WTO，進入經濟狂飆的二十年。在汽車領域，奧迪率先搶占公務車市場，已經在豪華市場擁有一席之地，奔馳、寶馬也成為豪華車市場的新玩家，先后在中國成立了合資公司。

在此后近二十年的時間里，BBA在豪華車市場建立了穩固的根基，備受消費者認可，德系三強更是長期“霸占”婚車市場。

裴毅在某三線城市做婚車租賃生意，據他介紹，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，BBA在婚車市場的地位屹立不倒，“有錢的上高端，預算不多的就選BBA的普通車型”，談起婚車，年輕人第一反應總是BBA。

近幾年，國產新能源車崛起，年輕人的婚車觀念發生了巨大改變，相比品牌知名度，這一代新人更在乎好玩，選擇婚車時，也更傾向于給婚禮留下獨特的回憶。比如，裴毅發現，高合汽車因為擁有電動尾翼，酷炫的造型吸引了不少年輕人的目光。

跨城結婚的年輕人索性把高鐵當成了婚車，短距離的新人，選擇自行車、三輪車，甚至公交車做婚車的也不在少數。在杭州，1314路公交車的行駛路線途經西湖南線，備受新人喜愛。

新能源攻向傳統豪車

婚車市場改朝換代，折射出中國汽車市場的消費變革。

剛剛過去的2023年，被視作自主品牌全面崛起的一年，尤其在高端領域，取得不小的突破。

過去一年，百萬級新能源品牌接連上市，年末開始交付的仰望U8已經有了小幾千的用戶。蔚來ES8、問界M9、理想L9等車型，在40萬-50萬元的新能源豪華車市場，也已站穩腳跟。

反觀傳統豪華車，面臨的卻是另一番景象。截至發稿，奔馳和奧迪還未發布2023年全年銷量，從2023年前三季度數據來看，增長勢頭遠不如新能源領域的玩家。

比如，寶馬2023年全年在華銷量超82萬輛，同比增長4.2%；奔馳前三季度在中國市場累計交付57.87萬輛新車，同比增長3%；奧迪前三季度交付量約52.2萬輛，同比增長約5%，BBA三家的增速均維持在個位數。相比之下，比亞迪在前一年大基數的基礎上，繼續增長45%；理想直接翻倍，同比暴增137%；埃安也不遜色，同比增長53%，整體來看，新能源車企的漲勢，要迅猛許多。

寶馬i3。圖 / 寶馬汽車官方微博

為了沖銷量，BBA不得不“以價換量”。

一位奧迪銷售在社交媒體上分享的優惠信息顯示，“奧迪A4L，狂降10萬”。在2023年初購買了一輛寶馬i3的車主吐槽，自己的車在年中已經降出兩個香奈兒包。到了年終優惠幅度加大，寶馬3系在終端優惠可達10萬元。

一番此消彼長之后，網友開始調侃，“再不努力，只能買BBA了”。

傳統燃油車業務增速放緩，新能源板塊也并不理想，這是BBA等傳統豪華品牌正面臨的困境。

為了賣車，一家奧迪4S店疑似掛出“奧迪也有新能源”字樣的橫幅，吸引客流。然而尷尬的是，據乘聯會數據估算，奧迪的新能源車始終徘徊在月銷3000輛左右的水平。

品牌定位高于BBA的保時捷也舉步維艱，2023年三季度，保時捷在華銷量狂跌40%，前三季度加起來，保時捷在華總共交付了6.07萬輛新車，同比下滑12%。一位保時捷銷售表示，手里的意向車主，不是轉向仰望，就是選擇了蔚來、理想、問界等新能源品牌。

新能源品牌持續上探，傳統豪華車市場正在遭受沖擊。乘聯會在2023年12月的乘用車市場分析中指出：“盡管2022年受芯片供給短缺影響的豪車缺貨問題逐步改善，但傳統豪車市場需求并不旺盛。”

對于豪車老錢來說，銷量主要還是由傳統燃油車貢獻，但燃油車市場持續萎縮，電動化轉型已經成為必須直面的命題。

寶馬轉型已經初顯成效，官方數據顯示，BMW純電動車型2023全年銷量為99972輛，同比增長138%。并且寶馬也在積極發展智能化，已率先獲得L3級自動駕駛試點的牌照。

在電動化轉型方面，奔馳有自己的節奏。梅賽德斯-奔馳集團股份公司董事會主席康林松（Ola K?llenius）曾在2022年財報會上表示，高端電動車市場成熟之前，奔馳不可能以極端政策大量投入。

如今，問界、理想、蔚來等車企帶動了50萬左右的新能源豪華車市場，奔馳也到了發力的時候。

官方信息顯示，奔馳已經規劃了600億歐元用于電動化轉型，預計未來幾年，其現有工廠的部分產線會完全改造為純電動車生產線。“我們正在推動生產制造重組，以適應新的要求。”康林松說。

作為BBA在華曾經的領跑者，奧迪的處境最為尷尬。新能源板塊聲量最小，銷量最低，不得不向老搭檔上汽尋求幫助。2023年7月，上汽確認與奧迪共同研發電動車平臺，不過近半年時間過去，暫時未看到新的進展。

新玩家還在不斷出牌。2023年12月26日，問界M9上市，智能化尾燈可提供交互服務，比如可以在尾燈顯示“喜”字，省去了貼紙的麻煩。

年輕人選婚車，似乎又多了一個選項。